汪清林盤算過，如果今晚她看到丁雲康，她會讓他認識到她有多“在乎”宋致遠。

但整個夜晚，她都沒看到丁雲康，當然也沒看到那個女銷售。

汪清林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，別人也許只是一句玩笑話，說者沒放在心上，但無關的聽者卻莫名記住了。她想起那句話，“認真就輸了”。

也許這就是她從小到大都贏不了的原因。因為太在乎，於是太認真，於是姿態未免顯得急迫，相比雲淡風輕的那些人們——比如，丁雲康，比如汪承雅——她沒那麽瀟灑自如。

結賬的時候，汪清林才發現這裏的消費比想象中的還高，但宋致遠已經臉不變色地遞了銀行卡過去。

他們分別都開了車過來，但也都喝了酒。汪清林忽然不知道今晚這條短裙穿給誰看，她現在並不覺得自己有邀約宋致遠順理成章幹點什麽的沖動。

她甚至不想說話。站在電梯裏，她裝作目不斜視，實際上眼光餘光在看著宋致遠的動靜。他好像興致也不高，她想，這大概不是因為他又付了一張貴價賬單。

宋致遠提議：“不如我們再找個地方坐坐？”

她答應：“好。”

人為什麽對金錢有不同程度的追求？因為美好的東西是稀缺的，因而便是昂貴的。

那些把粗茶淡飯理解成幸福的人，恐怕還沒體會到掌握稀缺資源帶來的快感。汪清林坐在72樓的露天酒吧，很自然這麽想，也很自然地想到了她的母親。

吳敏如十幾歲就認識汪永華，20歲便懷上汪清林，在世俗的眼光裏她當然是個插足別人家庭、破壞婚姻的忠貞性的壞女人，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，她也算是通過她的“努力”改變了她的命運。

一個出身貧寒、學歷不高的女人，命運在她的原生八字早已寫定。如果她沒有遇到汪永華，沒有耍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和心機，那麽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擁有一件過萬的衣服。

宋致遠舉杯和她輕輕對碰：“夜色真好。”

汪清林居高臨下，看遠方的的燈。是那些低處的人生，成就了高處的風景。她嗯了一聲。

“看來你似乎沒聽過那句話。”

“什麽話？”

“日本作家在和學生交流如何將I love you翻譯成日文。有學生翻譯成我愛你。”

汪清林看他：“不對嗎？”

“他說，日本人怎麽可能這樣講話？應該說，今夜月色很美。”

汪清林快速反應：“那你剛才說夜色真好，僅僅是字面意思對吧？”他們認識時間那樣短，宋致遠又有過那樣覆雜的感情史，她並不認為他已經愛上了她。

宋致遠沈吟：“可以這麽說。”他叫來服務生，又加了兩杯酒，“在認識你之前，我認為我對女人是很了解的，現在看來，並不。”他說，“我不了解你。”

汪清林別開臉：“是嗎？”

“你在回避什麽？”宋致遠看著她精致的側臉。她有細膩的皮膚，光潔的額頭下，直挺的鼻梁連著完美的下頜線，從外形來說，她幾乎是無可挑剔的，但她並不像汪永華，“你很像你媽媽？”

汪清林並不喜歡任何人說她像吳敏如，尤其是個性，她扭臉看他：“樣子像，性格是兩回事。”

“兩回事？”

“我告訴過你，我只是汪總在外面生的女兒，不美化地說，就是私生女。這是拜她所賜、讓我終生蒙羞的身份，所以我不希望我像她。”

“你是不是醉了，才會這麽說？”

汪清林看他深邃的眼睛：“我當然沒有醉，我很清醒。只是我意識到你對我的態度，也並不是那麽堅決，那麽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，跟我在一起，娶了我，你不會得到什麽好處。我也許會得到一些嫁妝，但是你知道的，我不會把我的嫁妝給你。所以，在你沒有愛上我——我也沒有愛上你之前，我們都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，你好好評估吧，別做了錯誤的投資。”

“你認為愛情是投資？”

“不是嗎？”汪清林晃著酒杯，服務生已經把兩杯新點的酒端上，“資源和資源的組合，組合得好是盈利，否則就是虧，要麽你虧，要麽我虧，要麽雙雙虧損。”

“你那天還說喜歡上我了。”

“你還說過你對我好奇，好奇是愛情的萌芽。”汪清林笑了兩聲，“但你這幾天態度也冷下來了，不是嗎?我又不是傻子。”

“我對你冷淡，是因為你在頻頻走神。”宋致遠坐直身，“感謝你今晚的坦白，讓我明白我之前的感覺並沒有出錯。”他猜，“是因為你現在在戀情中嗎？是因為你的戀情不被你的父親所接受嗎？”

汪清林搖頭：“我可沒有在戀情中。”

汪清林想，她當然沒有在戀情中。

她和丁雲康之間，無論如何算不上戀情。如果非得說是什麽關系，只不過你情我願的床伴。在這方面，他們互相需要。

她甚至快忘了，她和丁雲康之間的第一次是如何開始。

“我坦白吧，宋致遠先生。我不知道在你對未來伴侶的要求是如何排位，漂亮的皮囊，有趣的靈魂，或者是身後意味著的很多個零？我擁有的東西很少，你得好好評估我是不是你想要的。”

宋致遠點頭：“我會的。”

晚餐和喝酒的時間加起來超過4小時，最後他們很有默契地選擇各自找代駕的司機，各回各家。

代駕的年輕小哥把車鑰匙還給汪清林：“車子給您停好了，祝您晚安。”

汪清林點了點頭，從車裏翻出一張百元大鈔，遞給對方：“謝謝。”

如果別人沒有碰及她的逆鱗，她是願意釋放一點善意的。

? ? 縱使汪清林千般不願意，但她還是早早出門，回到了明悅灣售樓部。

為了私人情緒影響到公事，是會受到教訓的——眼下她得來守水塘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
因為時間仍早，停車場只有零零星星的幾輛車。

所以她車子駛入停車場時，一眼能看見丁雲康那黑色的718。千盤算萬盤算，沒想到取她私人印鑒的事，竟然要由丁總代勞。

她停好車，已經做好抗戰準備。

但是，是年輕的曾經理從車子副駕駛下來：“汪總。”

她點點頭：“你來取印鑒？”

“是的，因為時間比較緊，所以麻煩你了汪總。”

汪清林看停在幾米遠的車子：“哪位和你過來？”

“是丁總。時間比較早我怕打不到車，昨晚丁總答應送我過來。”曾經理笑笑，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又是枉費了自己滿腔戰鬥熱情。不過，她又覺得可笑，要和丁雲康鬥什麽呢？

於公，調離明悅灣一事不在丁雲康的決定範圍內。於私，他們之間若是做不到好聚好散，起碼也應該是面和心不和，工作範圍內不要樹敵太多，方為上策。

如果認真追究，她對他最大的敵意是來自他對她和宋致遠之間太多莫須有的揣測。“他更好用嗎？”每次她腦子裏回想這句話，她就有掐死他的沖動。

如果丁雲康不是這麽嘴賤，或許她會因為她和宋致遠之間的交往而對他心有愧疚，但現在——一點也不。

大概是感受到她隔著幾米的距離仍然兇狠的眼神，丁雲康從駕駛座下來。

“早，汪總。”

“不早了。工作要緊。”汪清林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往售樓部走，頭也不回，“別耽誤了去交易中心的時間。”

“40分鐘車程，我還有20分鐘。”丁雲康跟在後面。

汪清林腳下突然停住步伐，回頭看他，皮笑肉不笑：“不好意思，我沒有時間接待你。”

“你錯了，我只是來關心一下我的物業。”丁雲康對等在後面的曾經理揮手，示意他再等等，“昨天汪總不是讓下屬打電話來提醒我在這裏買了套房子嗎，我也該來看看我的房子怎麽樣了。”

“要嚴正聲明的是，我是讓我的員工打電話去做電話營銷，而不僅僅是你。”汪清林繼續往辦公室走，保安已經看到他們二人進來，舉手敬禮，“既然丁總出手這麽大方，不如再幫幫忙，把剩下的幾棟別墅都收入囊中，我以負責人的身份承諾，給你優惠九五折。”

“九五折。我當時買才八八折。”

“今時不同往日了。”汪清林拿鑰匙開了辦公室門，“如果你有興趣，不妨約你的銷售員詳細談一談。不過，現在才八點出頭，我想你的銷售還沒上班，你可以下次再約她。”

丁雲康尾隨她進了她的辦公室，順手掩上門：“我還以為像我這樣的vip客戶，是值得由項目最高負責人接待的。”

“沒看到錢之前，天知道誰是vip。也可能是vap，非常討厭的人。”

丁雲康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：“汪總昨天在這邊守了一天水塘，感覺如何？”

“如你所見，非常好。”汪清林攤手，“我聽說水庫裏的魚非常肥美，還打算周末時去試一試。”

“原來汪總喜歡吃魚？再一次為那條被放了飛機的金鯧感到悲傷。“

汪清林盯著丁雲康：“丁總。”

“請指教。”

“如果你再提起被我爽約，或者我另有男友的事，或者什麽君子小人約定，我會懷疑你在舍不得我。”她湊近他，“失去我，讓你感覺很難受吧？”

丁雲康看著她的眼睛，她只是未施粉黛卻那樣漂亮，當然，她正在一個女性最好的年齡階段，青春尚在，但又有了一些歲月加諸的嫵媚：“我難受，我失去了一個性感的女伴，但也慶幸，同時告別了一個情緒反覆的女上司。主人從不關心抽屜裏的安全套喜歡上誰，但她卻有需要用到安全套的時候。”他站起來，“有空給我電話，如果你需要的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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